文化

会通共生、相资互用:历史上的三教关系

2023-02-24   

中国文化是一个开放体系,处在不断的生成和发展之中。儒、释、道三教最后形成“体上会通、用上合流”的会通共生关系格局,是世界文明史上交流互鉴的典范,对当前我国宗教坚持中国化方向具有重要的现实借鉴意义。

嵩山少林寺《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碑》。嵩山少林寺供图

儒、释、道三家,形塑中国宗教文化的基本品格

两汉之际传入的佛教,在其随后的中国化过程中,与儒家、道教等本土的文化传统交涉互动,改变中国宗教的生态分布,自此而有儒、释、道三家的相互影响、交流交融,但始终又以儒家为其主导。儒、释、道三家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这种“互动式影响关系”使三教彼此融为一体。

在三教之间,儒家起着主导作用,形成“一主两从”的关系格局。进入明清社会,“三教一致”成为包括民间宗教信仰在内的不同宗教共同的思想主张。三教关系诚如任继愈先生所言,是中国思想史、中国宗教史上的“头等大事”;三教合流,是历史上中外宗教文化交流的最后归宿。这个融合过程,在南北朝渐露端倪,从中唐到北宋大致成型,到了明清时期,蔚然已成社会主流思想。

在儒、释、道三教关系里,儒家的思想观念起着主导作用,儒家思想支配着中国人的伦理观念,而佛、道等宗教则对儒家的道德给予超自然的支持。

汉武帝所提倡的儒学,是一种宗教性的儒教,是儒、墨、方士的掺合物,以董仲舒为其哲学上的代表。后来,东汉章帝召集大儒召开“白虎观”会议,汇成现在的《白虎通义》,把被汉儒改造的儒家思想定格为国家的意识形态。宗教化的儒家从此在中国社会发挥宗教的功能,以其特有的“礼乐”制度规范各种人伦秩序。特别是以“祭天祀祖”为主要内容的儒家祭礼,使儒家具有鲜明的宗教色彩。

但是,儒学的宗教化并未就此完成。宋明理学以“三纲”“五常”为中心,吸收佛、道教的宗教思想和修养方法,提倡“存天理,去人欲”,进一步推动儒学的宗教化,把《四书》《五经》奉为儒家的根本经典,祭天、祭孔、祭祖成为规定的仪式,从中央到地方建立孔庙祭孔,甚至在道教宫观里有时也会供奉孔子、朱熹的牌位。

明末清初,儒学宗教化还在民间继续深化。降至近代晚清民初,康有为主张建立“孔教会”,企图以“宗教”的名义,重整儒学的思想资源。

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儒学与佛、道两教的关系,在某种意义上是中国传统的政教关系。中国传统的政教关系,历来就是“若即若离”,儒家在中国社会兼具行政管理与道德教化的双重功能,但它并没有因此取消以佛、道教为代表的宗教信仰对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影响。

隋唐时期,作为外来宗教的佛教吸纳一大批中国的知识精英,他们或习梵语翻译佛典,或精研佛理创宗立说,像天台宗创始人智顗(538-598年)、唯识宗创始人玄奘(600-664年)、禅宗六祖慧能(638-713年)等,都是代表时代精神高峰的思想巨子。

中国人的许多观念或理想,譬如消灾祈福等,都与道家、道教紧密相关。鲁迅有句广为引用的名言,“中国根柢全在道教”,虽然这未必就是肯定道教在中国社会的积极作用,但却揭示了道教之于国民性的深刻关系。

中国人的宗教生活同时接受儒家、佛教与道教,乃至各种民间宗教的影响。儒、释、道三教各有擅长的领域,普通的中国人各取所需,以自己的方式去选取所需的内容,进行自由组合。在儒家统治者眼里,三教的和谐共存,是以功能性的社会分工为基本形式。南宋孝宗皇帝说,“以佛修心,以老治身,以儒治世”,这一论断成为后世讨论三教何以共存的基本方案,也是很多中国人协调三教关系的首选方案。

儒家的主要功能是“治世”,它是一种治理国家的意识形态,确立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礼仪规范与典章制度。道教的功能主要是“治身”,长生不老的神仙生活是许多中国人的梦想。而佛教的功能主要是“治心”,修禅念佛,了脱生死。其在心性修养方面的丰厚思想资源,特别是禅宗的“明心见性”、华严宗的“理事无碍”、天台宗的“止观双修”等,成了宋明儒学发展的重要思想源头。

这种“治世治身治心”的社会分工,是以儒家为轴心的三教关系格局。儒、释、道三教的精英阶层以及民间社会的普通信众,其实还有不同的三教分工模式,佛、道两教的功能亦不仅局限于“治心”与“治身”,三教之间尚有绵延不绝的对话实践。明清以后,佛教徒大多主张三教“同归”,劝人为善;道教徒则说三教“同源”,道一教三。中国人日常的宗教生活经常处在儒、释、道三教的“差序格局”里。

儒、释、道三教相辅相成,殊途同归

从中唐开始,特别是明清以来,儒、释、道三教相辅相成,上至王公贵族,下至贩夫走卒,他们的崇拜对象综合了孔门圣贤、佛门菩萨与道教神仙,以此构筑他们日常生活的意义空间。

三教合流,并没有消除儒、释、道自身的特点,彼此相似的对话策略,保留了各自的主体性,体上会通,用上合流,体现了中国社会协调不同宗教关系的智慧。

竖立在嵩山少林寺钟鼓楼前的《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碑》,从左、中、右三个方向,可分别看见孔子、释迦牟尼、老子像,体现“三圣合体”,碑上还有“佛教见性、道教保命、儒教明伦”“三教一体、九流一源”等赞语。该碑立于明嘉靖四十四年(1565年),形象地反映了当时对“三教合流”思想的大力推崇。

三教分别治世、治身与治心的说法,反映了儒、释、道在中国社会的定位与分工,以及它们在生活世界的对话与合作。儒学是治理国家的意识形态,佛、道两教只有在辅助推行儒家伦理的前提下,才能建立三教的和谐关系,否则就会受到儒家统治者的清理与整顿。佛教在其中国化的过程中,有行孝、辅助礼法的作用,完全支持儒家伦理。道教在这方面的表现毫不逊色于佛教,道教经典积极宣扬“忠君孝亲”思想,把道家“尊道贵德”这种哲学上的“道德”,改转为社会伦理中的道德实践。

“三治”的说法,让儒、释、道在功能上成为一个整体,但“三教一体”并不是指三教存在统一的本体。明清时期的民间宗教往往主张“宗孔归儒”,更是在功能层面强调三教合流,以入世为主导思想。

从古至今,中国的民间宗教信仰几乎没有提倡出世出家的流派。儒、释、道三教的“用上合流”,是一种生活化的宗教对话,是中国宗教重视人伦日用、以人为本的特色。把超越的宗教目标落实到现实生活,形成以“修身”为根本的信仰方式,这是人文宗教实现社会教化功能的主要途径,也是当前坚持我国宗教中国化方向的宝贵历史经验。

体上会通、用上合流,这是对中国历史上“三教合流”宗教现象的经验总结,是以人文主义占主导的宗教体系的特色,契合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一个根本理念:殊途同归。汉代司马谈《论六家要旨》引用“天下一致而百虑,同归而殊途”,认同“阴阳”“儒”“墨”“名”“法”“道德”等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合理性。三教合流,亦以“殊途同归”这种理念,引导和谐的社会秩序,实现中国文化的自我更新。

首先,三教同归的结合点是“劝善”,以各自劝善的方式开展社会教化,谋求彼此的“相资互用”。这也是中国社会处理不同宗教关系的传统方式,是中国社会对待外来宗教、外来文化的开放心态和交流模式。中国人在理解宗教的社会功能时,大多坚信宗教都是劝人为善,教义可以有不同,却都应该有益于世道人心。其次,主张三教平等,儒、释、道各有自己的圣贤,都可以在自己的范围内达到最高的境界。因此,理解中国的宗教,必须把握“劝善”与“平等”这两个要点。脱离了这两点,外来宗教或新兴宗教信仰就难以在中国社会立足。中国宗教史上不仅有儒、释、道三教,唐代还有“三夷教”——摩尼教、祆教与景教,在其传播过程中也未与中国的本土宗教发生严重冲突,这与西方历史上不同宗教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形成鲜明对比。而且,明代中期以后大量出现的民间宗教,其实都是三教互动的产物。

因此,以“相资互用”的模式,坚持“体上会通,用上合流”,形成“会通共生”的关系格局,是中国文化历久弥新的更新机制。总结其历史经验,对处理当今世界复杂的宗教问题也有重要的借鉴意义。

作者系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系教授)


(瞭望新时代网)

编辑:洛宇 责任编辑:佳佳

来源:中国民族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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