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-12-14
《诗经》云: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”,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”。这些诗句生动表现了两千多年前的人对庄姜容貌的赞美,这首描写美女的开山之作和标杆之作,成为千百年来人们赞赏女性容颜的经典诗句。
古人赞赏“秀外”,更推崇“慧中”。鲍照《芜城赋》中言:“南国丽人,蕙质兰心”,对由文化涵养出的娴雅举止赞誉有加。先人智慧,历久弥新,推重风雅高尚的雅尚之风,日渐成为人们美好生活的精神诉求。
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渴望相貌美丽,欣赏俊男靓女,乃人之常情。况且,面容姣好,仪态万方,不仅令人赏心悦目,而且能够扮靓街头风景,甚至还能塑造国民乃至国家形象。世界小姐大赛的获胜者,既显示了参赛者容颜的出众,也展现了其民族的美好形象。
面容作为一种文化符号,内涵丰富、意蕴繁复,涉及生物学、社会学、伦理学、社会管理学、美学等诸多领域。颜值更多只是与生物(性别)学和社会学发生联系,一副好面容可令人更有自信,甚至获得更多社会尊重与认可。面容还可以是个人乃至社会道德伦理的外在表征;面容又是智能时代身份识别的一种依凭;面容还可吸引画家、雕塑家、摄影师和影视导演的关注,成为艺术生产的重要元素。但是,美丽容貌背后若缺乏真情与底蕴,显然很难产生隽永魅力。
古人云:“五色令人目盲”。颜值不是提升艺术品质的法宝,也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主流。颜值本身还有另一种形态,即精神颜值,那是“慧中”透溢出的秀丽、“诗书”涵养出的儒雅、“品德”濡染出的气质,“文墨”涵育出的气度,是一种更内在、更深层、更隽永的颜值。
表象化的面容通常体现的是生理特性,符号化的面容则呈现的是文化寓意。赋予表象丰富的文化内涵,不仅是面容获得精神性格的前提,也是人类文明不断进步的标志,而文艺作品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时下,《古籍里的中国》《诗画中国》等一批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节目,既有容颜靓丽的演员以演艺方式增强观赏性,更有专家学者担纲主角诠释经典、串珠成链,备受青睐。可见,芬芳艳丽虽怡人悦目,幽香淡雅更沁心悦神。
古人云:“胸藏文墨虚若谷,腹有诗书气自华。”强调内在修为对人的心性品格、胸襟气度的独特作用。相貌平平之人,若饱读诗书,经纶满腹,依然能以内涵修养而尽显不凡气质与颜值风度。而“最是书香能致远”,则表达了精神蕴含的内在魅力与人生价值。“小鲜肉”和“萌文化”彰显的是外在颜值与世俗趣味,如果颜值没有思想蕴含、道德积淀,势必滑向肤浅与矫饰。倘若艺术创造只重颜值,角色形象难免轻飘、夸饰与失真。唯有形神合一、表里相依,才能达到文质兼备的境界。
现代社会,人们自我意识不断强化,对容貌形象格外关注。然而,单纯的外表自我观照,往往会走向审美的偏颇和伦理的偏差。过度美颜可能失去本真自我,一味崇尚俊俏外表,更会带来社会风尚的浮泛虚空。古代先贤将容貌与礼仪相结合,所谓玉树临风、仪表堂堂、风度翩翩,都是对富有内在修为而呈现端庄仪态的形容,是对外在举止与内在修养融合为一的称许。
社交是时代风尚的重要体现。古代文人的社交通常选择城郊野外或园林庭院,著名的《兰亭序》便诞生于一次文人的郊野聚会,它不仅创造出曲水流觞的雅致社交方式,也使文人雅集成为中国绘画的重要母题。“西园雅集”“杏园雅集”,成为历代画家创作不辍的题材。文人雅集看似是“引壶觞以自酌,眄庭柯以怡颜”的游山玩水,实则是论文赋诗、挥麈谈玄、援琴雅歌、觞咏无算的精神对话和才艺竞胜。饮酒也吟诗,品茗亦品曲,观景也观画,清谈亦抚琴,可谓极尽风雅之能事。
作为饮酒时一种游戏,飞花令始于唐朝,延传到《红楼梦》中成为颇具文化内涵的游戏,没有一定的诗词、典故和《四书》《五经》等诗艺才学,难以参与这种雅趣横生的游戏。这一文雅的交游聚会传统,可为互联网时代社交活动文化内涵的充实提供借鉴。
古代起源于民间的词作,曾以轻松、娱乐的方式流布于宋代都市的瓦栏歌肆之间,因浮于表象、耽于俗艳,而形成“作闺音”“为艳科”的审美特色,充满俚俗气。但当一批文人士大夫介入,将诗歌拥有的精雅美感、壮阔情怀融入词作,拨转了词风由俗向雅的嬗变,从悦目走向赏心与悦神。于是便有了苏轼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、千古风流人物”的气贯山河;辛弃疾“白发空垂三千丈,一笑人间万事”的慷慨悲歌,不仅充满历久不衰的美学魅力,而且拥有沉郁顿挫的人生感悟,由此奠定了词作为雅文学的历史地位。
文人艺术充盈着雅正之美、思致之美和生命感悟,其形成的雅尚之风,宜于陶冶性情、启迪智慧、温润心灵。历代文人艺术既表现为博大雄浑的汉唐气象,如王昌龄“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”,李白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的昂扬激越;更表现为高蹈玄远、简淡潇苏的宋元境界,如陆游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等将审美情感与宇宙哲思融为一体,以及倪瓒绘画所呈现的空灵清润之空寂美与万古长空之永恒感。
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”。丰赡厚实的美学传统成为当代艺术的灵泉与滋养,赋予艺术形象创造以美学沃土与深厚内涵。从曹植《洛神赋》与顾恺之《洛神赋图》,到《洛神水赋》微视频舞蹈,实践了古代经典的当代流传:赋文中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”“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”的神妙绘写与凄美情愫,绘画中洛神奇幻缥缈的形象与扑面而来的浪漫气息,激发了当代艺术家创造灵感,借由水中洛神的翩然舞姿演绎出一场视觉雅赏,让世界为之惊艳。
舞蹈《只此青绿》从《千里江山图》的意境创化而出,深得原作美学精要,匠心独运地设计出“落云”“险峰”“望月”“垂思”“青绿腰”等富有表现力的新颖舞蹈动作,从而以舞者曼妙舞姿、缥缈神情与流转眼波,细腻生动地表现了空灵飘逸、梦幻如诗的唯美意境。而悠扬中有激越的音乐旋律、飘逸中有刚劲的舞步节奏,使舞蹈内涵更显丰厚。掩映于意境中的舞者容颜,被赋予了内在美学意蕴,全然褪去了外在光鲜亮丽,呈现出雅逸悠然、翩若惊鸿的超然之美,使容貌的观赏转化为美感的品赏,实现了从颜值女郎向文艺女神的跃升。
传统美学智慧赋予人们无限启迪,可以让我们荡去俗世浮尘、美化生活世界、扮靓精神颜值、敞亮灵魂世界、坐拥大美乾坤。循此进行艺术创造,面容的视觉表现将不再是表象的浮光掠影,而是内在的意蕴涵纳;不再是夸饰的虚情假意,而是充盈的人间情怀;不再是感觉的显性表达,而是生命的灵魂叩问。刚柔并济的中国艺术,召唤着坚毅、睿智、昂扬、壮怀等青春气质和艺术品格。雅尚传统可使艺术获得沉潜深厚的思想内涵与文化底蕴。根植于此,便能创造一种趣尚高雅、恢宏大气的当代审美文化,润泽和丰富人民精神世界,构筑中华文明新辉煌。
(作者:管宁,系福建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)
(瞭新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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